隨便寫寫

喬治對於自己的生命有一種質疑的勇氣.
握著空氣的雙手分別又有著流失的縫隙.
呼吸間吐納著某款不得不尋覓底小細緻.
媽媽每天早上叫他都是用火腿蛋三明治.
左手拉著他的腳右手舉高使勁給他清醒.
父親早逝讓他明白什麼叫做生命的流失.
喬治低頭默默發誓要他的人生呈火焰式.
他記得自己給瓊安站了整個晚上的衛兵.
隔天卻因為趴在機車上小睡而沒接著她.
瓊安沒有生氣但當著他的面上別人的車.
她微笑著用一種最純真的姿態傷他的心.
但她最後還是嫁給了再也沒敢睡著的他.
他在夜裡常常無緣無故就這麼醒了過來.
冷汗涔涔地自越來越光滑的額際濕漉夢.
那時他經常望著枕邊人懷疑生命的真諦.
因為日復一日的失眠奏成慣性地圓舞曲.
他懷疑的是難道這將演變成重複的形式.
用空虛的煙圈寫下一段不能成眠的日記.
這些小心事睡著了的瓊安無法看個真摯.
男人的滿足總是還缺少一件可完成的事.
喬治摸著疲累的老臉皮苦笑在這個塵世.
老實說年輕時候他還有幾分風流的逸致.
游泳圈的浮起讓瓊安每天都嘟噥三小時.
到現在他再也沒有尋歡作樂的墨客雅興.
喬治回顧著中年前後的多少個夏夜晚風.
發現自己很久沒有騎著野狼飆十張罰單.
竟然連時速五十都還習慣那股小心翼翼.
忽然間感覺到連最後一根頭髮都要斷去.
他看著那天推入焚化爐的烏黑閃亮棺木.
這一輩子瓊安就劃著他的皺紋緩緩走完.
老男人哭泣的原因是心也葬送了一大半.
從此努力呼吸的理由只不過多活一口氣.
喬治甩開柺杖推走剛剛趕到的淌淚子女.
只肯讓瓊安的看護坐在他的身邊同祭祀.
某段時間裡他只是不住的直勾勾凝視天.
或許瓊安就在風起瞬間帶走心碎的片段.
他不能任自己太衰老的身體就這樣死去.
撐著殘力要為小孫女送上七歳生日禮物.
喬治外公會是小安妮最強而有力的騎士.
他沉默躺在瓊安睡過的閃亮四方黑木盒.
雙手不再握著一直再流失的小小大縫隙.
不再吐納呼吸還給藍色天空他的小細緻.
他是想要活的轟轟烈烈取得救贖的喬治.

試圖為自己的人生下一個清楚的註腳
把夢的角度收納到呼吸的視野底下
提筆寫了一段名為"自我"的傳說
怎地日子忽然颳起一陣不屬於平靜的大風?
那時我們都還很年輕
其實現在也都不算老
可是起起落落把雕刻刀留下的痕跡劃在肌膚上
繪製第一幅神秘的雕像素描畫
以一種微彎的角度探視過去
這註腳下的倉忙卻說不盡的美麗
捧著麥片外白色的獨享杯
陪著我七個春夏秋冬
擺放著每個夜晚低沉的未乾孤寂
各色液體的來去
有一點點洗不掉的茶垢
繞著一圈散不去的泛黃記憶
那時我還很年輕
其實現在也不老
只是註腳曾經下的太匆促
夢散的太快來不及保護
我張手
承接天落下的落寞舖成歸途
誰是那個強說愁的年少癡徒
雕刻刀揮動
再下一個註腳
明天又將起程 尋找另一條可能的道路
其實只是想要
走的不含糊

生活，我以為是琉璃
其實是琉璃瓦
生活，我以為是琉璃瓦
其實是玻璃
生活，我以為是玻璃
其實是一河閃爍的波光
生活，我終於發現它是琉璃
碎了的琉璃。
==========王鼎鈞 碎琉璃

有時候她覺得敲鍵盤就像是彈鋼琴一樣
雖然沒有高低起伏的琴音
但每個鍵輪流敲擊打出來的聲響
也像一種樂器答答地刺激她的聽覺
她可以用飛舞的雙手假裝自己在彈琴
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歌曲
用輕重快慢的節拍來呼應高不高低不低的音

小時候她就知道
她當不成音樂家
因為她的手用來畫畫比拉琴彈琴吹笛子好
那些蝌蚪文從小到大都與她誰也不認誰
她不懂為什麼唱歌要學蝌蚪文
也不懂為什麼姐姐學琴要被敲手指
她不懂為什麼有很多人都不敢唱歌
她可以把蝌蚪文畫的很漂亮
但是她還是不會唱蝌蚪文
而且姐姐彈鋼琴穿的像小公主
她做勞作玩泥巴玩的滿身土
小時候她就知道
她不能當公主

她的雙手繼續飛舞
假裝自己彈的白琴鍵滿滿是土
把鋼琴覆蓋上一層層的黃土
這樣就算她滿身泥巴也可以躺在上面畫圖
答答的聲音聽起來卻變成馬蹄亂走的跋扈
然後她開始用手只駕著疆繩
做出馬盜的粗魯
動作囂張
表情盡量輕浮

現在她知道
她當不成馬賊
因為她不敢在沒人的空間裡隨便吆呼
有人也不敢
她不知道當馬盜要有怎麼樣的條件
但她想可能至少要有匹馬
只有馬蹄聲沒有馬
她可以表情再輕浮一點
可是她沒有馬
現在她知道
她不能當馬賊

對著鍵盤搖搖頭
她繼續飛舞
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
她當做琴鍵暫時失去琴譜
還是像個音樂家
就算她的雙手滿是泥土
不用哼著高不成低不就的歌曲
也用不著一匹高等的馬
她只在自己的世界裡指揮與賽跑
不是賽跑的人也不是小禮服的小公主
鍵盤在她手裡只是彼此的傭僕
她們定好協議要一起走完這個旅途

她忘了告訴鍵盤
上次做這個約定的鍵盤.
現在躺在廢棄的倉庫
她沒有忘記約定
只是她忘記該怎麼繼續旅途
就如同她忘記自己褲子上的那坏土
一樣
祇是忘記了而已

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很遠很遠
她在身上掛了一個牌子
上面這樣寫

很遠是多遠?
某人敲了敲她的牌子
她沒有說話.用指尖強調式的在很遠很遠四個字來回輕劃直到那人走開為止
她以為她不回答她
但其實她已經在回答了

很遠很遠嗎?
又一個人敲了敲她的牌子
她遲疑了一下.只能點頭
因為她想去的地方很遠很遠
那我跟妳去吧
他興致勃勃
她靜靜的看著他.沒有同意但也沒有拒絕
如果他想去
他們可以走同一條路
如果他真的想去的話

他兀自出發了
也許以為她會跟在後面也許沒有
反正他兀自出發了
興高采烈地

我也要去很遠的地方
其中一個人短暫坐在她的身邊
有一點點喘的跟她交談
她知道因為她正從另外一個很遠的地方回來
坐在她的身邊
但其實她們距離也不太近
有一點距離的距離
用這樣的方式交談彼此都快活
沒有什麼原因不這樣做

妳的最遠是多遠呢?
有一個人先這樣問
她身上也掛了一個牌子
隨時準備去遠方
她聞到類似的味道
有一點想要笑
是朋友
於是第一次開了口
妳的最遠是哪裡.我就想要去那裡
真可惜.我還沒有想到
那就是為什麼我還坐在這裡
我可真是罪過的可以
不過我會赦免妳的尚未發覺
反正我也沒有出發的本錢

一個人不知道最遠是哪裡
也許等走到最遠就知道最遠是哪裡
她不用跟別人說很遠是多遠
也不會告訴誰最遠去到哪
就走吧
去很遠的地方
索性
就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就走吧.出發
去很遠很遠的那裡

女人坐在咖啡廳的一角
叫了一杯黑咖啡
服務生端來的那刻就一口仰盡
彷彿與情人殉情那般的飲法
苦味和澀味來不及在口裡化開
她又猛灌了一大杯開水

再點一杯黑咖啡
又急又快的舉動
讓服務生疑惑轉身的同時嘟噥了聲浪費
浪費啊?
可能有一點.她支著頭把眼神放在來往的人群
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輕輕地敲著節拍
但誰在乎浪費寂寞呢?
寂寞那麼長又那樣濃
即使沖淡了還在齒頰間流轉

黑咖啡是她的寂寞
厭倦了咀嚼品味的日子.
能否花錢買一杯寂寞迅速吞下又用開水洗滌呢?
她微笑
寂寞快些吞食完.
爾後.就可以享受...
享受..享受什麼呢?忽然愣住她了
寂寞的相對詞是什麼?
熱鬧?
擁擠?
滿足?
充實?
好吧..不寂寞
爲不寂寞乾杯.可不寂寞裡還是有寂寞兩個字
如同寂寞被吞食到腹裡
只消化成如影隨形的寂寞而已

剎那間
有些後悔方才再要的那杯黑咖啡
怎地寂寞如影隨形的跟隨著
她又多要了一杯寂寞?
且坐在這等著它

他是一個有空的人.通常.下午他會待在自己的私人辦公室裡.
搖頭晃腦地聆聽電腦揚聲器傳出各式各樣的音樂.
黑人音樂.古典音樂.流行音樂.芭樂歌.他不太挑.只要做事的時候有音樂傳出來就好.
有時候他會閉著眼睛把整個人都縮進巨大的黑色旋轉椅裡面用半短不短的腿把自己蹬來蹬去.
因此牆上有一些黑黑的小印.那是他鞋尖的傑作.

辦公室並不是很大.容下一張普通鐵製辦公桌
以後還有三分之二張辦公桌的寬度.至於長嘛.大概夠他用旋轉椅旋轉四次而已.
平常他會用左手支著頭一邊瀏覽網頁新增的漫畫一邊嚼著口香糖.
如果那天沒有新增加的網路漫畫他就會敲著鉛筆拿白紙在上面隨便亂畫.
忘了說了.他的小辦公室裡還有兩張小沙發椅.如果併在一起就是一個很好的午睡場地

他真的是一個很有空的人.

"其實我很有空的.你知道."
他在每一個朋友打電話給他的時候.百般聊賴的抱怨.而且總是這麼開頭
他們會知道他並不是炫燿.因為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無奈.
而且無論他們建議他可以做什麼他都會樂意去做.

如果她們正好有一段不算小的空閒時間.像是老闆或上司不在的時間裡.
她們就會很快樂的跟他聊天.因為他會讓她們不必看報紙.就可以知道全世界都發生了什麼事.
包括辦公室樓下的野貓生了幾隻金牛座的小寶寶也可以分成八集來說

憑良心說.當一個有空的人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任何時間他都得一派悠閒的樣子.即使下一通閒聊的插撥已經進來了.
他也不能用很匆忙的聲音要求掛電話.這點常常讓他在這些很有空的時間裡感覺到有一點點困擾.
因為如果他因此接不到這通電話.別人就會以為他開始沒空了.
這真的是很嚴重的一件事.因為他應該是一個有空的人的.而他本來就是

身為一個有空的人.他的打扮會很輕鬆很隨性而且有一點慵懶.
有訪客來的時候他得用步驟緩慢的腔調問他願意跟他分享些什麼.
要不要來一杯只是用熱水沖過的熱奶茶.雖然他很有空.
不過那個要教他各種咖啡煮法的朋友卻一直沒有空閒下來.
那可真是遺憾.要不然他就可以讓他點一杯手藝很好的咖啡.反正他們有的是時間慢慢煮咖啡

他是一個有空的人.他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後來也變成了他的朋友).
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如果有機會的話.他們也可能變成朋友的)都知道他是一個有空的人.

這樣沒什麼不好.至少他們看到他就會很放鬆.雖然他們不懂.
既然他這麼有空.為什麼總是待在那間小小的私人辦公室裡.

何不乾脆出去走一走?或者找一點事情來讓自己忙?
忙碌讓人有成就感.事情的繁雜則會刺激腦細胞的活化.
有些會死掉但這種死掉會讓腦內產生更多的能量.她們這麼說著.口水幾乎要噴到他一派悠然的臉上.
不過.最後她們還是會嘆口氣."還是當個有空的人最好了.你別理我說過什麼鬼話.我真羨慕你"
他會聳聳肩.然後輕輕開口.不甚強調的告訴她們"只要妳想要有空.妳就可以有空的"



羨慕他的有空啊~他明白她們的想法.他真的明白.因為他總是那麼有空.
有空從另一個角度而言是他的工作.那樣他才可以有充裕的時間去填滿悠哉的生活.
他們走出他的小辦公室時會帶著笑容.
這些來看他的朋友們.無論帶著什麼心情來看他.總是會更快樂的離開.
因為這個有空的人也會讓他們感覺自己突然之間也有更多的時間了.多好.身為一個有空的人

消失的人在斜風細雨裡遠望霧中虛無飄渺的海
這個季節裡他們沒有家
流浪本來是一樁瀟灑的浪漫
當時的月光都曾那樣照在他們細緻的臉龐
輕易就說出口的承諾雕刻紋路
有人說那是風霜來過的記號
練習沉默轉換成消失的人階梯上的任務
學會以後就可以覆蓋上成熟的面紗
那個沒有家的季節
他們會拒絕浪漫的瀟灑
換取一碗燙手的高湯與食物
因為歲月告訴消失的人存在之必要
虛無飄渺的海上揚著幾張小黑點
帆上書寫生活的感慨
你可能多少也會感覺到有一點無奈
用無奈作根底修習沉穩的秘訣
消失的人搖晃著頭寫下另一帖知足的解藥
為了什麼終於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消失的人離開遠眺的平台
某人搭了某班列車此時此刻..
來到塵世
然後可能偶爾會有人想起消失的人
但也只是偶爾或著可能而已
此時此刻
某人存在

寂靜的森林沒成調
黑羽沉沉地垂首哼
閴暗低奏無聲夜曲
冷光流瀉烏色眼珠
轉一段未眠夜央歌
粗魯擺動小圓頭顱
為不歸人指引歸途
為失路人辨認方向
將要兀自佇立幾個
不知名歲月的寒暑
沒有再次闔眼可能
憑記憶乾涸目框裡
寧靜的夜晚初許可
旅客打撈一些睏倦
好夢方酣不留人睡
擦拭過往的舊痕跡
暗光鳥的亮光夜晚
不帶攪擾的破音頻
振一下翅膀
長喙

唱支歌